28 血涂之阵
紫胤这一走,便倏忽是数月时光。
屠苏一如既往过着练剑与道法为伴的日子,内心却无法压下一阵阵没来由的不安。
说起来,师尊也是个性情清冷,言语寡淡的长辈,纵然他在的日子,和屠苏也并没有多少话可谈,但师尊在身边的日子,屠苏总会感到安心。如今师尊不在剑塔,昆仑山对他而言不仅更加寂寞如雪,还会有一阵阵不安时时围绕在身边。
屠苏知道,大多数同门和长老对他并不待见,也大多并不了解自己身上的秘密。师尊在的时候,无论身边发生什么事,屠苏都觉得昆仑山总归有一个可以理解他、帮助他的人在身边,如今师尊离开后,自己似乎要独自面对很多不一样的事。
“屠苏师兄,你怎么又发呆了?”
看着屠苏又恍惚着发了呆,芙蕖有些担心问道。
“没……没什么……”
屠苏有些迷茫看向了剑塔的一个方向,芙蕖顺着目光看过去,那里并没有任何东西,不禁疑惑看了看屠苏。
至于屠苏到底看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自从师尊离开之后,古钧也跟着离开了剑塔,剑塔之中应该不会有其他人了才对,可他刚刚却恍惚间看到了一片异样的红色晃过,眨了眨眼睛却又消失不见。
而且这样的情形,他似乎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那,到底是什么?
天墉城弟子的道服均是紫白相间,长老们则是紫黑的道服,并无人穿着红衣,这个身影肯定不是天墉城的人,难道是自己眼花了,还是有妖魔?
一开始有些顾忌,不过那道若有若无的身影似乎并未有什么恶意,后来屠苏也渐渐胆大了起来,甚至有时候有心去寻找这抹红色的身影,但真的去找却又什么都找不到。
天墉城剑塔就这么点大的地方,他从八岁那年开始变一直住在这里几乎不曾离开过,每一寸土地他都熟悉得不能更熟悉了。
那个身影,到底是谁?
屠苏常常自问,却又像是在问苍天。
尽管找不到,屠苏却开始莫名有几分安心感,似乎感受到自己在剑塔并非孤身一人,而是仍有人陪伴着自己。
“屠苏师兄?”
芙蕖又试探地问了一句,知道师尊不在剑塔以后,芙蕖倒是更频繁来探望他,天墉城弟子修行课程排得很满,屠苏知道芙蕖要抽出这么多时间来看他很不容易。
“没什么,芙蕖师妹,谢谢你帮我又带了这些叶子,我吹曲子给你听。”
山上的日子,似乎也就在这叶笛的清灵声中,在芙蕖的陪伴中,还有那不知名的红色影子忽明忽暗中,缓缓而过。
直到有一天,芙蕖为他带来了一个消息。
“青玉坛,掌门易位?”
“嗯,是听前不久下山的芙冰师姐说的。”芙蕖一副八卦的表情道:“青玉坛也是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那里和我们不一样。天墉城在昆仑山,虽是天下清气所钟之地,但苦寒贫瘠难以生长百草,所以天墉城一直以剑术、封印术法所见长。青玉坛位于恒山,那里终年云雾缭绕,百花奇草珍物不少,所以青玉坛上下擅长凝炼丹药,门中长老更是炼就很多灵丹妙药,治百病,提升修为,延年益寿什么的。”
“修仙之道光靠灵丹妙药终归难以恒久,青玉坛掌门如果未得证仙道,免不了生老病死,掌门易位亦是常理吧。”
“如果是自然生老病死那确实是常理,不过青玉坛听说不是。”芙蕖道:“听芙冰师姐说,是门派内斗起了争执,导致原掌门被杀,新掌门就职。修仙界各大门派听到这个消息都很不齿呢,都是入了道门的人,还这么好斗。”
原来如此。
“既然如此,天墉城是修道大派,是否要派人前去?”
“我听掌门师父说暂时不会。”芙蕖摇了摇头:“并非祸及苍生或是降妖除魔的大事,门派内斗外人总归并不好插手。”
屠苏点了点头。
彼时屠苏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不过后来想起,或许这一个来自远方的消息,正是开启后来冒险旅途的前奏曲。
**
洞庭之畔,岳阳城。
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这片广袤的大湖,泽一方水土,惠一方众生,九江波起风澜,仰观太虚万丈。
岳阳城郊,一处并不起眼的铁匠铺,一位身材矮小的匠师正在打着铁,匠师看起来也就30岁的年纪,然而常年与高温炉火相伴早已令皮肤黝黑,或许是因为长年从事打铁而且不修边幅,让他看上去较常人有几分邋遢甚至苍老,然而那目光中却炯炯有神恰如慧炬。
铁匠铺并不常有人光顾,因为周围的左邻右舍都知道这铁匠铺里的匠师是个远近闻名的怪脾气,对上门客人要修要补之物通常都不屑一顾,念念叨叨什么铁料太次,或是狮子大开口要的报酬令人瞠目结舌,时间一长,自然无人光顾。
然而令所有人都奇怪的是,纵然这么一个性情乖张的铁匠,明明没有客人光顾,却愣是开着铺子始终没关上大门,每天都不知道打磨着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此刻,蓝白道服的仙人在铺前凝视了片刻,而后迎风踏入,清冷仙姿仿佛带来了昆仑山上的寒风吹雪,令炉火常年不熄,四季如夏炎热的铁匠铺仿佛迎来了寒冬。
“哼!”
迎着寒风的铁匠并未抬起头,却是举着手中的铁锤愣了半晌,然后缓缓打下了一锤停住了,嘴里有些不情愿却又不敢大声地哼道:“扫兴!”
“铸剑师若真要铸得好剑,自是十年为一铸,何必急于一时?”
紫胤倒也不恼不愠,只是淡淡道。
“你自然不急!”那人仍是懊恼道:“反正你还有千年万载可活,自然有心慢工出细活,我可不是你,没那么多日子可活!”
铁匠话虽这么说,却还是认命地放下了手上的活计,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人。
“罢了,你会来找我,肯定不是寻常事端。说吧,为何而来?”
“我正在调查,关于,血涂之阵一事。”
“你!”那人忽然愣住了一下,欲灌向嘴边的水壶忽然停住了,瞪大了如石墨一般颜色的眼睛看着眼前的仙人,而后小声道:“想不到,你竟然会来探问这样的事。”
“不必担心,我无心于血涂之阵铸剑之法。我探问,是为了找到可以救一个人的方法,一个……已经历了血涂之阵的人。”
“经历血涂之阵?救人?哈哈哈哈……”那人忽然抬头大笑了起来。“我说紫胤真人哪,你是真不清楚还是假不清楚,经历血涂之阵的人,还有什么可救的?别说来找我,就算那位大铸剑师在世,只怕也不一定有这种本事。”
“我自然明白。”紫胤点头道:“但,轻易放弃希望,终究不是紫胤的作风。”
“血涂之阵,早已在尘世失传了。你应该知道的,这套阵法是襄垣所创,昔年龙渊部族以此锻造凶剑,与仙神对抗惹怒伏羲,如今早已……”
“我自然知晓,按理说血涂之阵的启用之法确实也只有龙渊部族的人才知道,但龙渊部族残余之人当年已跟随女娲去往地界,按照伏羲与女娲的约定地界之人永不可来到人界,地界也不允许尘世之人随意进入,所以尘世不可能有人,能够知晓这样的方法。”
“确实如此。”
“但事实是,尘世确实再次出现了血涂之阵,而且也有人,深受其害。”
铁匠咕噜咕噜喝了一口水,而后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很奇怪了,尘世确实不应该有人,再知晓如何使用血涂之阵,哪怕是百千年难遇的铸剑师,又是仙人的你估计也做不到。”
“所以紫胤推测,能够解答这个问题的,或许只有当年曾与龙渊部族有所纠葛的人之中有可能,而欧冶子大师,恰也是其中之一。”
“……”
铁匠沉默了片刻,然后哈哈笑了起来,紫胤继续问道。
“身为欧冶子大师的后人,你知道些什么?”
“别别别,我可不想天天被人提起这种名头。”铁匠又狠狠喝了一口水道:“如今的我,叫做石隐,不是什么欧冶子的后人。”
“我曾从我的剑灵处得知,昔年血涂之阵铸剑之法,除了龙渊部族本身之外,只有少数曾到往龙渊部族学习铸剑之术的铸剑师,后来这些铸剑师都坚决不再将所习得铸剑之术流传,但有……一人例外。”
石隐听了他的话狠狠灌了自己一大口水,仿佛手中是千杯不醉的美酒,脸色却是凝重。
“不,你错了!”良久石隐方才沉声道:“虽然我的先辈欧冶子确实将自龙渊部族处所学的铸剑之术流传了一些,甚至铸造出了尘世数一数二的好剑,也为他在尘世赢得了铸剑师祖的美名,但我知道,这不过仅限于他以及他身后的干将莫邪夫妇罢了,而后来,也并不再真的流传下去。”
而时至今日,那些流传早已远去。
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不能被时间改变,哪怕是高高在上的众神,抑或万古不变的日月星辰。
“但……”
“你的问题,或许该换一个方向来思考。”
石隐抬起头道。
“何意?”
“或许你要找的对象,并不是哪个从龙渊部族习得铸剑术的后人。”
“昔年所载,龙渊部族之外,并无血涂之阵的流传。”
“所以,这个人并不是从龙渊部族那里弄到了血涂之阵,而是可能一开始,就知道了血涂之阵。”
紫胤沉默未答,石隐继续说道:“能够了解血涂之阵的可怕的,并不只有龙渊部族本身,亦有龙渊部族的对手。虽然昔年龙渊部族得罪的敌人虽然不计其数,但那都是久远的过往,而真正视龙渊部族为眼中钉至今不肯放下的,恐怕……只有一个。”
紫胤眼神忽然一凛。
石隐的话,令长久以来平静如冰封的心轰然一震。
曾经细碎如丝的线索,一缕缕展现在眼前。
那个白衣人,身上并无妖鬼魔物气息,却偏偏有着那么强大的力量。
昔年襄垣创造血涂之阵抽取生人魂魄铸剑,始祖剑的威力足以撼动天界,但最忌惮始祖剑的并不是妖和魔,而是那高高在上,俯瞰人间的天界众神。
自己为何从未想过,如果屠苏这个孩子面对的对手,并不是简单的人或妖魔,而是……
“纵然你是尘世千年难得一遇的剑仙,也阻挡不了神魔种下的诅咒,更无法破解他身上的血涂之阵。”
“你永远也无法寻得破解之道,更无法扭转他此生的命运。”
当初白衣人的话,如虚空传来的咏叹与诅咒回响在了脑海里,紫胤缓缓起身走至窗边,望着天际陷入了沉默。
诸天神灵,人世多少人曾以为,向你们的祈祷,可以祈求来平安顺遂的一生。
却不料——
屠苏。
紫胤在心中默默唤着,却是也无法启齿下一句话。
孩子,想不到你的命运,竟与神魔纠缠至此。
**
当紫胤尚在千里之外的尘世奔波之时,日日在天墉城剑塔独自苦修的屠苏,也迎来了除了大师兄和芙蕖之外的又两个同门相伴。
“屠苏师兄,你看,我又给你带了一本新书!”
屠苏有些扶额看着眼前兴奋的陵邱。
天墉城弟子入门之时,常常都是年少懵懂的年纪,但常年离家的修行经历,在时间的洗刷中,大部分弟子心性也会变得成熟。不过在天墉城,似乎有一个人是永远的例外。
便是眼前的陵邱。
昔年陵邱入门之时,便送了屠苏一本奇谈之书,后来听说了屠苏在天墉城受人排挤的遭遇,不知是出于同情亦或感同身受,更是三天两头不断志怪小说,民间杂谈地往屠苏这边相送。虽然当年妄境试炼过后,他的书被大师兄没收后收敛了一段时间,不过这份热情似乎很快又死灰复燃,之前碍于执剑长老的威严不敢随意来剑塔,如今紫胤不在,陵邱也居然开始大胆地和芙蕖一起往剑塔跑。
“陵邱师弟……师尊随时可能回来,你还是不要太频繁的跑过来好,万一……”
面对热情永远如孩子般的陵邱师弟,屠苏一方面感动于难得的同门友情,另一方面却也无奈于陵邱这般孩子心性。如果被师尊碰上,只怕陵邱也免不了被责罚一顿。
“没事没事!最多不过去思过崖面壁而已,能有什么大事?”陵邱对此倒是表现得毫不在意。
说起思过崖,那几乎是犯错的天墉城弟子最害怕去的地方了,有犯错过的弟子们都知道,被罚去经库抄一百遍书也比不上去思过崖呆上一天来的可怕。之前因为重伤陵越一事屠苏被罚去过思过崖,数十日的寒风日晒雨淋,这种惩罚换了其他同龄弟子根本不堪忍受,若非屠苏修为尚可加之心中愧疚,也难以捱过来。现在居然会有天墉城弟子对思过崖的寒风日晒毫不在意,这倒是让屠苏对他刮目相看。
“屠苏师兄,其实我在天墉城朋友也不多,大多数人似乎也不那么喜欢我送的书,屠苏师兄你平时不和大家一起修行,孤零零一个人也挺寂寞的,看书消遣消遣也不错。”
由于陵邱这爱送志怪奇书的性子太过奇葩,天墉城上下算是把他当另一个怪人看待,当然比起屠苏要好一些的是,这种另眼相待并不会充满太多的偏见和妒忌。
陵邱的亲传师父妙法长老为人温和沉静,又有着其他长老不及的关怀之心,在屠苏记忆中,也算是天墉城为数不多对他挺好的人之一。
“哎……”屠苏有些无奈摇摇头,虽然陵邱性子有些奇怪,不过这份盛情确实还是令他有几分感动。
“师弟盛情,屠苏聊赠一曲,以作谢意吧。”
说罢,便取来叶笛奏了一曲,或许是与梦中的仙人有了几分感同身受,屠苏不自觉地竟奏起了梦中榣山听到的那首曲子。
陵邱听完后,却是惊奇看着屠苏。
“屠苏师兄,你这曲子……叫什么呀?”
屠苏有些无奈摇摇头道:“实话说,我也不知晓。只是听闻过多次,然后就吹了出来。”
“其实,这首曲子,我以前也隐约听过,不过没有你吹的这么完整。”
“什么?”
听闻陵邱之言屠苏一时呆住,手中的叶片一时竟拿捏不住,缓缓飘落。
这首曲子,莫说其他同门弟子,就算是师尊这么见多识广的仙人,似乎也未曾耳闻,陵邱居然说他听过?
“陵邱师弟,你说你听过,是在哪里?”
“我……也不算听过吧。”陵邱摸了摸脑袋说道:“我只是小时候听父亲说过他年轻时候的一些冒险经历,他原本也是个修道人,后来一次冒险无意中去了传说中的龙宫,然后他说他在龙宫里就隔着很远听到了一阵非常美妙的音乐,并且把那音乐哼给我听了。”
“龙……龙宫?”
屠苏一时也呆愣住了不知如何回应,且不说龙宫这种地方像是传说中才会出现,就算是真的存在,普通修道者能如此容易说去就去?
“是啊,我听你的吹的曲子,和我父亲哼的曲,非常像。”
想不到自己梦中听到的曲子,并非虚无缥缈的幻境。
“屠苏师兄,这首曲子,是不是对你很重要?”
看着屠苏一阵恍惚的发呆,又如此关心自己为何得知此曲由来的事,陵邱试探问道。
“我……”屠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首曲子只是在梦中时常听闻,但对他而言是否重要,这却难以言说。
这首曲,仿佛刻在心里的烙印,难以忘怀。
然而他并非那仙人,亦非那水虺,对自己而言,此曲又有何意义?
他甚至,无法离开这如囚牢一般的昆仑山天墉城。
“这样吧,下次我下山回家的时候,再向爹爹问问具体情况,如果有更多的线索再来告诉你。”
不等屠苏回答,陵邱已然自顾自说道,这位少年的热情,似乎总教屠苏难以拒绝。
****************************
本章剧情当真是全靠脑补出来的,不要太计较真实性问题哈!
连接了一部分神渊古纪小说的内容,也连接了正剧的一些设定,也算是填补正剧掌门说紫胤这些年寻找破解屠苏煞气办法,并非全无眉目这句话的一个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