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松间雪24

24妄境试炼(上)


天墉城的时光一天天流逝,青石高墙之中未见花开花落,屠苏只能抬头望着天边云卷云舒聚而复散,自来到思过崖面壁,已过了近两个月有余,这两个月思过崖上的风吹日晒,他似乎早已习惯。

“屠苏师兄,我给你送饭来了。”

负责帮屠苏送饭的,是陵邱和秉贵两位师弟,两位师弟都是妙法长老凝虚真人门下的亲传弟子,平日里待他亦不似其他同门那边充满妒忌之心,或是嗤之以鼻。陵邱自当初入门时送书给屠苏,而屠苏欣然接受了以后,似乎觉得很高兴,时不时总会自己手抄两三本奇闻怪谈之类的故事送给屠苏。屠苏后来听芙蕖说过,陵邱师弟入门时其实送了书给挺多人,但大多数人都不屑一顾,后来也随手扔掉了,或许是觉得屠苏能够欣然接受他的礼物,他觉得自己的心意被人厚待,因此也对屠苏别有感激之心。

有的时候屠苏觉得,陵邱和自己在天墉城的处境,有那么些相似,因此后来陵邱不论送他什么书,他都不避讳的收下了,这倒让陵邱觉得很高兴。

除了陵邱,秉贵也算是天墉城中的另一个另类弟子,当然和陵邱钻研鬼怪奇谈这种虚无缥缈之物不同,秉贵倒是很实在。秉贵修道仙法一途其实悟性甚差,入门已多年但剑法和道法都表现平平,却是一心钻研各种机关手艺,听芙蕖说,平日里秉贵会自己制作能飞的小鸟,和一些机关材料什么的,也因此尽管仙术道法不佳,他却仍是被心思灵巧的妙法长老看中,收了入门下做了亲传弟子。和其他天墉城弟子不一样,秉贵对屠苏也丝毫不存妒忌与异样的目光,虽然人有些呆呆,但对屠苏仍是很友好。

 

“多谢两位师弟。”屠苏日常向两人打招呼致谢并谨慎问道,“两位师弟……可有听到师兄的情况?”

“自然有,屠苏师兄你不必担心。”秉贵一副老实样子挠了挠头道:“听说大师兄再过几日就可以回到展剑坛上了。”

“说起来,虽然我对练剑没有那么喜欢,但没有大师兄的日子,展剑坛上过得浑浑噩噩还真不习惯。”陵邱也摇着头说道。

百里屠苏只是沉默以对。

“屠苏师兄,你一个人在思过崖上挺闷的吧,我又帮你从山下带了一本书,你可以看看解闷。”陵邱一边说一边递过了一本书。

“志怪小说……”屠苏有点黑线,修仙道法确实没少接触这样的书,不过随意翻看之后就发现,这书中之说并非实际妖物,更多是不知情况的世人创作的奇谈怪事,而与实际的妖魔,并不相似。

“陵邱师弟,长期看这样的书,不会影响你的道法功课吗?”屠苏有点无奈说了一句,不过陵邱倒是笑笑不以为意。

罢了,屠苏心道,到底是陵邱的一番好意,就当作面壁思过日子的解闷也不错。

 

除了陵邱和秉贵,还有时不时挂心他的芙蕖,思过崖中便没有其他天墉城弟子会来看望了,当然除了他们之外,来思过崖的还有师尊。

自陵越醒来后,师尊来看了他两次,不过都没有和他深入交谈什么,他也很清楚师尊来的目的,因为师尊来的日子,恰都是朔月之日。

自当初后山练剑炉的日子后,对压制煞气的心法屠苏领悟已然精进不少,后来的日子只要借着昆仑山的清气,他已经有心力自行压制煞气,最初的几次师尊为了以防万一,还会守着他度过朔月之日,后来的日子见他抑制煞气的修为精进,倒也放心任他一人独处。

但经历过和陵越比试一事,当思过崖上第一个朔月之夜来临的时候,屠苏还是感受到了许久未有过的心慌。

解开焚寂封印的一刹那,脑海里忽然具现了一片杀戮血腥的尸山血海,而自己站在高高的死人堆上,手中的焚寂鲜血滴流不尽,视界里一片残红,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地喊着“杀!”

等他从梦境中醒悟过来,只见到陵越倒在了血泊之中,气息已弱。

自己实在太天真了,明明根本无法控制煞气,却以为自己可以,如今方才明白,自己明明是靠着昆仑山清气才能保持神志,而自己却愚蠢的以为……

思索着当下,便察觉一阵带着风的脚步靠近了自己。

那脚步其实毫无声息,但靠近时候的清冷气息,却连思过崖上的冷风也盖不住,而且这无声无息的脚步,屠苏早已熟悉得很。

 

“师尊!”

紫胤手执焚寂剑在他面前盘腿而坐,淡然道:“屠苏,今日朔月,不可乱了心神。”

屠苏看向一身清冷的仙人,师尊手中所执正是焚寂之剑,感受到被封印的焚寂靠近,体内翻腾的煞气无声无息再度被压制住了,看来师尊对他终究还是挂心。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思过崖上的时光,而身受重伤的陵越师兄亦不知情况如何,虽然知晓自己问了或许没有结果,也知晓师尊定会斥责他不能静心修炼,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师尊,师兄他……”

难得的是,师尊并没有立刻说什么,只是看着他片刻,然后双目微闭缓缓道:“陵越会好转,你可放下心。”

说罢,便似乎不愿再看屠苏一般闭上了眼。

屠苏能感受到内心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了下来。

屠苏没有再问什么,只是专心修习日常的心法,同时借助焚寂压制煞气,就这样,朔月之夜后来就在师徒二人的沉默之中无声度过。

当天际曙光重明之刻,师尊便一言不发起身离开思过崖。

 

“师尊!”

第二次朔月结束的夜,屠苏终是忍不住对着沉默起身要离去的师尊喊道。

紫胤堪堪停住了即将离去的脚步,回头却见屠苏跪在了他面前道:“师尊能否告诉我,为何焚寂……为何弟子动用焚寂,会令自己彻底失去神志?”

紫胤一时没有说话,却是缓缓垂首,屠苏继续低声道:“弟子明白,从弟子来天墉城开始,师尊就有事一直瞒着弟子,来天墉城的第一日弟子便受焚寂感召不自觉向剑塔而去,而后触碰焚寂便看到了……”

屠苏摇了摇头。

“我知道师尊有些事不想告知我是为我好,但……如果弟子今后还会……还会像此次一般伤及他人,那……倒不如……倒不如……”

“住口!”屠苏欲言又止,紫胤却是怒而出口,喝止了屠苏继续要说下去的话。

师尊的面容忽而如冰封一般冷酷,屠苏亦不敢再多言,只是有些执拗望着师尊的身影,两人沉默了好一阵。

“屠苏,以后,绝不可再如此轻易戏言性命。”

紫胤再度出口的话,却也不再如方才的严厉,只是带着淡淡的忧伤。

“师尊……”

屠苏没有继续说下去,却是倔强抬头对视跪地不肯起身。

“你记住,若真有一日,你当真为煞气彻底侵蚀,失去理智而为非作恶。那为师……会亲自将你斩于剑下,但在那之前,绝不容你自轻自贱,听明白了吗?”

“我……”

不知此刻心中究竟是想要知道真相的执著多一分,又或是内疚多一分,屠苏跪着未动,眼神却不复方才的倔强。

 

紫胤看着少年眼神的变化,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眼中却仿佛是沧海桑田的变迁,心中有太多想说的话,却一句终是未能出口,末了只能摇了摇头淡淡道:“你继续在此面壁静思,勿要多念。”

“……是,弟子遵命。”

 

“大师兄你回来了,太好了!”

“百里屠苏实在太过分了,让大师兄养伤了这么许久!”

“大师兄,我们真的很想念你,幸好你没事了。”

“……”

回到熟悉的展剑坛,听着师弟师妹们在耳边的喋喋不休,陵越忽然有了伤感的寂寞。

真相晦暗不明,他却无从解释。

想来之前师尊、师弟面对的谣言是非,亦不曾少。可师尊也好,师弟也罢,这些年来,却从无辩解,默默承受一切。

反倒是自己如此沉不住气,一时忍不住最终犯下了大错,累师尊难过,累师弟为此受罚。

少年心性,终于悟了。凡俗之事,不过过眼云烟,不值伤神。

“师弟剑术能为,已超乎我的想象,此次受伤之事,是陵越自身之过,陵越自当反省。恳请诸位今后,莫再责我师弟。”

陵越这一句话亦起了一番波澜,因为没有人明白,为何事事优秀争先的陵越,会对这位深居简出的师弟,如此讳莫如深。

当然仍有不少人,对百里屠苏能重伤陵越一事心存鄙夷,认为百里屠苏定是学了旁门左道的妖法,并非有什么大的能为。

陵越对此,只能一声叹息。

 

“师尊!”当陵越伤势好到可以执剑之后,他再一次跪在了紫胤的面前恳求道:“陵越伤势已好,求师尊允我,代师弟完成剩下的面壁之罚。”

陵越说着这句话的时候,虽是恳求看着紫胤,但目光中的坚定,却让紫胤想到了昔年那个冒着凛冽风雪,在剑塔上跪了三天三夜的小小少年。

那一年的陵越才7岁。

为了能入执剑长老门下,陵越丝毫不顾风雪加身的严寒,在剑塔之上跪了三天后,全身几乎都被风雪掩埋住。

当紫胤走到他面前劝他起身时,他明明已是累得冻得几乎要晕倒,仍是执拗说:“请长老,收我为徒。”

这份坚持,发生在一个7岁的孩子身上,实在无法令人不动容。

紫胤无奈摇了摇头,终是和陵越定下了两年之约,要他用两年的时间接下紫胤三招,作为入门的条件。

 

而两年后……

昆仑山冰雪万丈之中,那个小小少年接他不足一成功力的一招就伤得吐血不止。

那时陵越的眼中其实有着绝望的,因为他忽然明白了,眼前之人,是他这样的凡人一生追求都达不到的境界。

然而陵越仍是不顾性命站起来,表示要接完长老剩下的两招。

紫胤感受得到冰封多年的内心,再也难如无波之水平静。

尽管第二招紫胤已然刻意压制了出招的力度,然而陵越却仍是难以承受的再一次倒地,他浑身是伤已起不了身,却仍是固执地保持着清醒,不肯昏去。

“还剩……最后一招……请长老施为……”

“你为何,要这般执着?”

“长老……可曾记得……两年前……浩原之乡……”

“浩原之乡……”

紫胤忽视眼中闪过一丝明了的神色。

“你是当初,那个孩子?”

陵越笑了笑,没有回答,眼神中却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一年陵越的故乡遭逢大劫,一群妖魔肆虐残杀了故乡无数人,故乡之中俱是手无寸铁的百姓,无法对抗妖魔残杀,幸得一位云游仙人路过,救了所有人。

陵越便是在几乎要被妖魔杀死的那一刻,被仙人救下的。

那仙人仅凭一人之力,手中执剑便将数十妖魔斩于剑下,而后那个自大难中劫后逢生的孩子,记住了仙人的模样,两年后以7岁的幼童之躯,坚持步上了昆仑,寻找仙人拜师。

“昔年若无长老相救,陵越……活不到今日,今日……最后一招,无论结果……陵越无悔!”

紫胤缓缓闭上了眼睛。

“如果……接下长老三招之后我死了,我也……不会埋怨。但如果不能接完三招就倒下去……我……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紫胤一声喟叹,摇了摇头。

最后一招,紫胤的剑招朝天而发,激荡起万片雪花漫天飞舞,而在那飞舞的雪花尽头,陵越看到紫胤真人缓缓迎着飞雪向他走来,从地上抱起了已经奄奄一息的他入怀中。

“长老……”

陵越已失血过多,却仍是倔强咬牙让自己保持清醒。

“我只说要接三招,并没有说这三招必须打在你身上。”紫胤无奈叹了叹道:“三招已过,当日的约定,你达到了。”

紫胤缓缓说道,陵越忽然心中升起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而后再也承受不住伤势沉重昏迷了过去。

后来他从古钧那里知道,他昏迷了整整5天,而这5天时间里,紫胤几乎寸步不离守着他,帮他疗愈伤口。

5天后,陵越跪在了紫胤面前,郑重唤了他一句“师尊!”

天墉城三百年来都未曾收过入门弟子的紫胤,终是有一人,打破了这份沉默。

 

紫胤没有答应陵越代罚一事,但也终是网开一面,免去了屠苏在思过崖最后时日风吹日晒雨淋之苦,转而进祭剑阁中完成剩下的面壁之期。

许是心中愧疚太多,陵越也未再去见屠苏,而是专心回到了从前的日子,继续昔日大师兄的相应之责。

两人相斗的波澜已平息,随着时光渐渐逝去,妄境试炼也到了开启之日。

“师尊!”

妄境试炼开启的前夕,紫胤将陵越叫到了剑塔,命其展示所学的太虚剑、空明剑两种剑法。自伤势好转以后,陵越便聚精会神投入了这两种剑法的学习,他也心知,这两套剑法是师尊高深的剑法之一,要想习好并不容易,就算习得,要使出和师尊同样的威力,也非百年不能成。

不过陵越的剑法虽威力差了一大截,但剑法神髓也把握了五六分。

“看来,你的伤势,确实已无大碍。”

“陵越无知,令师尊费心。”

“无妨!”紫胤缓缓走至剑塔青松之下,然后道:“明日妄境试炼开启后,第一场试炼,便由你来掠阵吧。”

“是!陵越遵命。不知明日参加试炼的,是否……”

“是!”虽然陵越未问完口中的话,紫胤却似乎早已知晓他想问之事了,“今日过后,你师弟的面壁已结束,明日,他会和芙蕖、陵端一起参加妄境试炼。”

无明的情绪流转在沉默的空气之中,两人无声相对了片刻,陵越拱手道:“陵越明白了,明日定会尽责保师弟,和师妹们平安无事。”

紫胤未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

当妄境试炼开启之日,陵越在临天阁中见到久违的熟悉身影踏入临天阁内之时,内心仍是忍不住难过。

数月不见,屠苏一直被责罚面壁,不是思过崖上风吹雨打,便是祭剑阁中隔绝尘世,陵越曾以为屠苏见到他,多少会有些埋怨,然而观屠苏神色,却一如从前,相视之时,唯有淡淡的关切和内疚神色,一闪而逝。

师弟——

陵越未喊出声,然而眼神却不曾离开屠苏的身上,直到涵晋长老出声,方才醒神。

“今日就由执剑长老的首徒陵越掠阵,带你们三人参加妄境试炼吧。”

“太好了!”听闻这句话,最开心的就要数芙蕖了,能和陵越屠苏一起参加试炼,芙蕖便觉得莫名无比安心:“有大师兄和屠苏师兄在,芙蕖就一点都不怕了。”

“哼!”一旁的陵端则是不耐烦发出了哼的声音,想说芙蕖根本无视他的存在,但碍于威武长老还在场,自然也不便当众发作。

21 Feb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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