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松间雪22

22 飞羽凌杀

 

好冷!

夜晚的寒风吹得寒冷袭来,屠苏自浅浅的睡梦中被冻醒过来。

思过崖无处可避,只能任这风吹得自己难受。

屠苏双手交叉环抱着身体,抬起头,看着满天的繁星点点。

星辰之光,亦如人生,有时明亮,有时黯淡。

记得那个时候,在后山的铸剑炉旁,师尊是这么告诉他的,如今抬头夜空之中,那颗最亮的星辰依旧悬于天际,光芒不减,而在它旁边,那颗本已黯淡的小星星,此刻光芒却愈加黯淡了。

不知道师尊此刻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守在师兄的身边,为师兄能不能醒过来而难过呢?

就算师兄能醒过来,自己也要被门规惩罚,从此被逐出天墉城吧。

逐出天墉城……

迷惘的未来令心神无所寄托,屠苏虽然从来都不会说喜欢天墉城,但也很清楚,这里是自己唯一的容身之地,离开天墉城,他无处可去,而且这满身的煞气,一直以来靠天墉城的清气压制,靠师尊教导他修习剑法心法对抗着,离开这里,自己怕甚至无法撑过下一个朔月之日。

自乌蒙灵谷一事已过去三年多,他没有自那次惨剧中和族人一起身亡,没有在后来因为煞气缠身的病痛而死,那是因为师尊收留他,照顾他,更如父亲一般教导他。

可惜自己,非但不能有所回报,反倒如此令师尊痛苦为难。

当真不肖。

 

面壁的时间还有很漫长的来日,在这单调的地方,屠苏对时间的感知已渐渐淡了,然而黑夜似乎看不到尽头的深渊,仿佛要将自己吞噬。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朦胧中屠苏再次见到了那片熟悉的风景。

这似乎是梦,又似乎是幻觉,更似乎是隔世发生的真实记忆。

还是那片山水,那个白衣仙人,还有那喜欢听琴的水虺。

只是梦里的场景越来越长,越来越清晰。

他知道了这个自己常常梦到的地方名为榣山,他听到那水虺唤仙人长琴,而仙人唤水虺为慳臾。

他们引为知交,仙人抚琴,水虺爱听。

他们似乎都是孤独的人,彼此是唯一的朋友。

这个梦已经数不清多少次入神,每一次都会比之前的梦境更清晰,此刻孤身一人在思过崖的自己,仿佛能感受到那位名叫长琴的仙人,难以言说的悲伤。

“我要和父亲,同去天庭了。”

长琴说道,屠苏看到了水虺慳臾也露出了依依不舍的神情。

“你走了,榣山便再也听不见这么美的琴声了。”

慳臾摇了摇头道:“长琴,你还能回来看我吗?”

屠苏没有听到仙人的回答,只是感觉到一股沉沉的悲伤弥漫着。

 

“屠苏师兄!”

一阵厚重的暖意环绕过周身,屠苏再一次从迷离的梦境中醒来,却见到了熟悉的面容。

他冬日里所穿的那件厚厚氅衣被披到了身上,阻挡了思过崖上寒风,梳着两个娇俏的小辫子,虽然稚嫩却如尘净不染的脸庞出现在了视线里。

“芙蕖……师妹……”

“屠苏师兄,你冷不冷?师妹好担心你。”

“我……我……”屠苏忽然清醒了过来,抓住了芙蕖的手道:“芙蕖师妹,师兄他,有没有……”

芙蕖听到他的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屠苏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红,想来定是哭过了许久,一瞬间屠苏心惊的仿佛坠落无底深渊。

“师兄还是没醒来,凝丹长老已经尽力了,说是如果能撑过这两天,就还有希望。”

“师兄……”听闻陵越未至绝路,屠苏勉强按下了心惊,却仍无法化解心中的难受。

“屠苏师兄,不必难过。我相信大师兄吉人天相,一定能挺过来的,何况执剑长老一直守在大师兄身边呢!”

“师尊,大师兄……”

屠苏只觉得满心懊悔苦涩,甚至不敢再问,芙蕖知晓他心中所思,只是握住了他冰冷的手柔声道:“屠苏师兄,你不必难过。这件事情执剑长老虽然生气,可他依旧还是关心你和大师兄的,他一直守在大师兄床边没有离开,而且交代师妹来帮你送件御寒的衣服。”

“是师尊交代你……”

“我听掌门师父说过,虽然一些长老们想要惩罚你逐你出天墉城,但有执剑长老为你说情,想来大家看在执剑长老的薄面上,不会赶你出天墉城的。”

“师尊……”屠苏痛苦摇了摇头:“我令师尊如此为难,实在不值得师尊如此待我好。”

“屠苏师兄别说傻话了,如果你真的被赶出天墉城,相信不会有人比执剑长老更伤心难过的。如今大师兄能不能醒来还不知道,如果你还不能保重自己,你让执剑长老要怎么办?无论你和大师兄谁出了事,最伤心的人一定都是执剑长老啊!”

那一个夜晚屠苏和芙蕖后来说了什么,记忆已很模糊,屠苏只隐约记得,后来思过崖上的风,似乎也不觉得有那般寒冷。

 

**

疼痛的随着睡意的渐远忽然袭来,全身仿佛浸泡在苦水中载浮载沉,晕乎乎的头似是要让人飘起来一般。陵越挣扎着睁开眼皮,而后逐渐清晰的视野中,屋内荧荧烛火清光冷冷,照亮了屋中的青石颜色。

渐渐地,醒来时的飘忽感似乎落了实,手边温暖的触感让陵越不自觉转过头去,却见个头娇小,身着紫衣的女孩早已趴在床边沉沉睡去,又似是不放心一般,用暖暖的小手握住了他的右手。

芙蕖师妹——

这个女孩手的温度恰如其人,似乎天生就能带给人温暖和舒心。

“你醒了。”

一道低低的声音响起,另一道身影走上前来,那是陵越最为熟悉的人,三千霜华披于一身,清冷的气质一如往昔。

但,仍有着与平日有一丝不同。

师尊看起来仍是那般仙风道骨,然而双目之中的疲惫神色和担忧却清晰得无法忽视。

“师尊——”一开口说话,陵越忽然觉得自己的声音已嘶哑得无法认出:“我——”

陵越不自觉想要起身,却牵扯了身上的痛楚,紫胤见状立刻阻止了他。

“你有伤在身,不必起身见礼。你能平安醒来,就好。”

紫胤真人言罢,拿过一件衣袍披在了熟睡的芙蕖身上,芙蕖或许是守得太累了,并没有醒来。

混沌的脑海里忽然回忆起了沉睡前的种种事迹。

“不,师尊,陵越……仍要向……师尊请罪。”陵越眼神中流露着强行压下去的疼痛,倔强不喊出一声痛苦,执著的眼神看着紫胤真人道:“陵越……不尊师尊命令,煽动师弟……与我过招,造成……如今后果……咳咳……”

 

咳嗽声惊醒了身边沉睡的芙蕖,芙蕖见陵越醒来一时喜极,泪也不自觉流出道:“大师兄你终于醒了,太好了,你真的吓死芙蕖了……”

“我……”陵越已说不出任何话。

紫胤真人微微闭上双目,沉吟道:“陵越,此刻不必多想其他,你初醒来,仍以疗伤为要。”

“师……”陵越似乎还想说什么,紫胤真人却是摇了摇头示意不必再说。

“无论你要说什么,都等你养好伤再说吧,芙蕖担心你,已在这里守了你数日,不可再让她担心了。”

陵越回过神看到芙蕖眼圈红肿得像个馒头似的,脸庞更是比之之前消瘦了不少,心中却似打翻了五味瓶,难辨滋味。

紫胤默默走出了房间。

“芙蕖……我昏睡多久了……”

“你整整昏迷了7天了。”芙蕖红肿的眼睛勉强露出了笑意道:“芙蕖和屠苏师兄都好怕你醒不过来了,还有执剑长老,他这些天都不眠不休一直守着你呢。”

“师尊他……”听到芙蕖所言,陵越心中更是愧疚:“陵越……对不住……”

“大师兄,别说了。只要你醒来就好了,这样的话,屠苏师兄或许也不会再受罚了。”

“师弟他……受罚……咳咳……”陵越语中一阵激动,又咳了两声。

芙蕖忽觉自己嘴快了,于是握住了陵越的手安抚道:“大师兄不必担心,屠苏师兄他没事的。我想执剑长老,也是要去找他了……”

陵越双眼盯着空空的天花板,仿佛陷入了沉思。

 

**

 

“咕……咕咕……”

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屠苏抬头只见阿翔飞在周围,思过崖上的风呼啸而过,却阻止不了海东青强健的臂膀展翅翱翔。

“阿翔——”

屠苏轻轻唤道。

在思过崖中面壁受罚的弟子通常没有长老的命令,其他弟子是不得来探望的,就算能来,天墉城除了芙蕖也没有其他人会有心来探望屠苏。不过屠苏倒也不算孤单,因为自第一天被罚来思过崖面壁,就有阿翔在身边陪着他。

自当初救下阿翔之后,阿翔就不曾离开他,屠苏便直接把阿翔养在了剑塔的小屋之中。如今已过了不少时日,阿翔也不再是当初那个稚嫩小雏鸟,墨白相间的羽翼已逐渐丰满,小小的个头也逐渐长大,眼神也渐渐变得锐利,鸣叫声渐渐响亮,此时的阿翔,渐渐开始不负海东青的另一个名字,万鹰之王。

平日里剑塔的日子孤单寂寞,阿翔似乎就成为了屠苏唯一的伙伴,尽管阿翔并不会时时刻刻都呆在剑塔。

在这天墉城里,他从来是与孤寂相伴,同门几乎不与他来往,纵然师兄和芙蕖关心他对他好,然而他满身的煞气,亦让他不敢和他们太亲近。

因为害怕伤害他们,屠苏从来没告诉过师兄和芙蕖自己的过往一切,也不敢说自己满身煞气的事实。

最终能让他毫无顾忌倾吐一切的,只有阿翔而已。只要见到阿翔,屠苏就会忍不住倾诉一些心中所想的事给阿翔听,阿翔倒也乖巧,常常会和鸣着他的诉说,那轻柔的鸣叫声仿佛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阿翔是善于捕捉猎物的猎鹰,天墉城伙食单调,屠苏也难找到很多食物来喂养阿翔,阿翔倒也不会为此让他困扰,大部分饿了的时候,就自己展开翅膀去昆仑山上盘桓,自己捕捉猎物。吃饱了以后,就会飞回到屠苏身边,继续陪伴他。

如今在这思过崖面壁的日子单调,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并没有多大的地盘,前方是万丈悬崖,普通的天墉城弟子纵然修习御剑术,也无人能一跃而下,而后方的绝壁亦是百丈光滑,不可能攀爬而出。

屠苏每日自这里看遍日升月落,星辰光芒。

“阿翔,能帮我找一根长一点的树枝来吗?”

屠苏轻轻问道,阿翔长鸣了一下后,展翅而去。

 

待阿翔帮他寻来了树枝,屠苏便一刻也坐不住,将树枝当成剑舞了起来。

天墉城的日子对他而言并不好过,乌蒙灵谷的噩梦并没有随着时光远离他,同门之间虽然并不是人人都如陵端肇临那般时不时挑上来找麻烦,却也多是疏远冷淡。而对屠苏而言,似乎学剑的时候,便是最令人安心的时候。

只要手中执剑,心中就不会太难过。

但如今……

想到重伤未醒的大师兄,屠苏似乎失去了拿剑的勇气,只能寻一根树枝来替代。

从前来思过崖之上面壁的弟子,大多都被这里的冷风和悬崖吓得哆嗦,只能紧紧抱住自己平息内心的害怕,根本不会有人还想着练剑。如今屠苏一试才发现,尽管想要练剑,这里地方实在太小,平日所学的剑法难以发挥,一个不好恐怕还会掉下悬崖。

屠苏抬起头,不禁羡慕起能在空中自由自在飞起来的阿翔。

这小小的天地禁锢着少年的心,如果自己能像阿翔一样乘风而起,在广阔的天空中自幼飞翔,那该多好!

阿翔,风……

心念忽然一动,屠苏忽然眼中放出了光芒。

“阿翔,过来!”

阿翔听到他的叫唤,乖巧地飞了过来,停在他的肩膀上。

“我想到了阿翔,这思过崖很窄,我没有办法靠自身施展开剑法,但如果有阿翔一起配合我,或许可以在我不必大开动作的前提下使出剑招。阿翔,你愿意和我一起试试吗?”

阿翔兴奋地鸣叫了一声,仿佛在说好。

“好的阿翔,你在这里听我说,我来思考剑招。”

 

两日之后,屠苏以树枝代剑,迎风的身形未动,划出了剑招,同时配合乘风而来俯冲的阿翔煽动的翅膀,加持着一人一鸟合力的犀利剑招划向了宁静的虚空,破空的利刃仿佛斩断了风,海东青发出的鸣叫声带上了非凡的气势,那是屠苏第一次听到,阿翔发出了苍山雪鹰一般的鸣叫,就在那一日,仿佛可以震碎冰雪,令天地动容。

“阿翔,我们成功了。”少年心中难得一扫数日来的阴霾之色,有些惊喜地抱住了阿翔搂在怀里。

“咕咕!”阿翔的叫声,似乎也充满了喜悦之色。

“这是我和阿翔一起创的剑招,要想一个好听的名字才对,你说,要取什么名字好呢?”

“咕咕……”也不知道阿翔说了什么,少年无奈摇了摇头。

“就把这招……叫……飞羽凌杀吧,因为这招是需要飞翔的阿翔,才能使出来的招数,你说好不好?”

“咕咕!”

阿翔张开小嘴鸣叫着,屠苏可以感受到,阿翔今日也有着从未有过的开心。

然而短暂的开心与笑容很快就沉寂了,屠苏抱着阿翔站在瑟瑟风中,眼中片刻的欢欣很快就被担忧与难过所代替。

纵然再成功的剑招,也难以抵消内心那份悔恨的孤寂,也无法挽救被他所伤的人。

 

旁观了一阵的道者轻轻叹息。

“屠苏于剑术之道,确有天赋。”

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屠苏立刻转过头去,却见到紫胤真人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思过崖的入口处。

“师尊,我……”屠苏立刻跑过去跪在师尊面前。

“无妨,”紫胤淡淡摇头道:“我来此只是告诉你,陵越已然醒来,你不必再担心了。”

屠苏一时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想来一定是难堪极了,温热的眼泪自眼中往下直掉,掉落在尘埃之中消散而去。

“太……太好了……”屠苏流着眼泪,好不容易才说出了一句话。

紫胤一声轻叹,在他的回忆中,只见屠苏流过两次眼泪,一次在乌蒙灵谷,面对被杀死的亲人族人,韩云溪扑在他的怀里放声大哭,泪中所含均是至悲至苦滋味,如今在此地,得知陵越安然醒来的屠苏,没有凄苦悲怆的哭声,留下的眼泪却一点都未少。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喜极而泣吧。

数日来冰冷的心神逐渐被什么融化了一般,紫胤看着屠苏掩面而泣的模样,心中更生怜意。

俯身将跪地流泪的少年轻轻扶起了身子,抱在怀中,少年感受到久违的温暖,哭声却再也抑制不住。

这个还不及束发之年的孩子,不过是未能辨清他这个年纪的同龄人都无法辨清的事实,便受这般责罚,如今孤零零在这思过崖上面壁,只为听到陵越醒来,从来坚强如他,也掩不住泪水哭泣。

纵是有着种种般般的无奈,但自己对他,也实在太过苛责。莫非这尘世间的命运于他,真的不能有半分怜悯?

清晨的微光渐渐展露在东方的天际,黑夜纵然漫长,也终会迎来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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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的妄境试炼部分还在修改完善中,下次更不会那么快了。

04 Jul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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