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松间雪19

19 执剑之意

 

“妄境试炼?”

屠苏和其余人听到这个名词,均是一头雾水,但看平日威风凛凛的威武长老,今日却难得一见的小心翼翼说:“你们大家可不要把这个试炼当作儿戏,天墉城历史中,真的有因为未通过妄境试炼导致终身废残或身亡的弟子,尽管这只是极少数,但对此试炼,长老们历来是谨慎非常。”

这么一说,不少弟子脸上都挂上了一丝不安神色。倒是也有人不以为意,比如向来自大的陵端,还有向来面无表情的百里屠苏。

“当然,今日只是告知你们做好准备。三天后,我会亲自集合你们所有人,由我和妙法长老考教你们入门以来的学习成果。至于真正的妄境试炼阵法,三个月之后才会开启,到时候会视你们三天后考教的成果,和大家日常的修为进境程度,在得到你们的亲传师长同意之后,就会安排你们参加试炼。”

“长老,这个试炼内容是什么,很难吗?”芙蕖听完立刻问道,不过涵晋长老只是摇了摇头。

“其实在试炼以前,谁都不会知道那里有什么。”向来直来直去的涵晋长老难得一见的神秘莫测:“试炼是你们中三人组成一组统一进行,具体如何分组,和试炼的注意事项,在你们正式开始试炼之前,我会再一一告知。你们只需记得,近期要再加倍努力,力争试炼前修为更上一层,这样便多一分胜算。”

 

“屠苏师兄,你有听执剑长老或大师兄说过关于妄境试炼的事吗?”听完涵晋长老说的,芙蕖不禁开始有些紧张了,在去往经库开始每日读经课程的路上,紧张抓着屠苏的手臂问道:“不知道会是怎样的试炼,芙蕖不知能不能应付得来?”

屠苏只是淡然摇了摇头道:“我不曾听师父或师兄提起过妄境试炼之事,不过既然威武长老都说了,参加试炼前会征得我们亲传师长的同意,想必这样的安排必有深意。如果我们的能力确实难以突破妄境试炼,我们的师父怕是不会同意让我们参加试炼。”

“嗯,也对。可是芙蕖还是有些担心,师父平时教导我都说我进境太慢了,哎。”

看着芙蕖紧张的神色,屠苏脑海中不自觉想起另一个久远前影子。

那时年幼无知的小蝉亦会紧张的对自己说:我们偷偷跑出来,要是爷爷知道了,他会用竹板打小蝉屁股。

那时小蝉的神情,和现在眼前的芙蕖,真的是一模一样。

“芙蕖师妹,你也不必太担心。”屠苏挥开了脑海中的回忆道:“虽然现在还不能确定,但如果师妹和我一组参加试炼的话,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屠苏很认真说着,芙蕖听到以后不知是感动,或是惊讶,只是呆呆望着屠苏好一会儿。

“屠苏师兄,你……你真好……”芙蕖好久才吐出这样一句话。

“芙蕖……”

“因为芙蕖的师父是掌门,平日里师兄弟们都老是欺负我,还喊我胖妞。”芙蕖低下了头,“只有屠苏师兄你,总是会帮我,如果不是你总帮我打跑那些欺负我的人,芙蕖的日子一定难过极了。那些人真是讨厌,要是大师兄在的时候,他们就不敢这么嚣张,可大师兄一下山,他们就……”

芙蕖有些说不下去,屠苏也缓缓闭上了眼睛。

 

“求人不如求己。”

“屠苏师兄?”

“把剑练好,便不用受人轻侮。”屠苏语气之中,似乎有着一种坚定,让芙蕖看不透。

“屠苏师兄,我曾听执剑长老和师父提起过,说屠苏师兄你练起剑来救像拼命一样,这是为什么呢?”

屠苏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空很晴朗无云,然而人心中的阴霾,似乎永远不会褪去。

“手中执剑,方能保护自己珍惜之人。”屠苏一字一顿说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芙蕖看着屠苏如此认真并坚定的神情,心中也似有所动,然而此刻于芙蕖来说,尚不能领会屠苏话中那份坚定,从何而来。

“屠苏师兄,所以你这么拼命的练剑,是因为你有想要保护的,珍惜之人?”

屠苏点了点头,却一时又怔住,然后摇了摇头。

芙蕖有些不明白地呆住了。

屠苏不再多言,只是朝前继续走去。

“为什么屠苏师兄,点头又摇头呢?”

 

屠苏心中忽然一阵空落落的。

他知道或许是芙蕖的话,让他有所动容,然而于自己,执剑的意义到底为何呢?

他记得在乌蒙灵谷,当亲眼看着家人、族人被屠戮殆尽的惨状,看着白衣人步步紧逼自己毫无还手之力的无奈,当师尊手执长剑令那白衣人知难而退,并救出自己后,自己的心,似乎便系在了剑上。

不止一次的回想,如果自己能懂剑术,当初是不是就不会只是无力看着,看着大家被杀死后惨不忍睹的画面,而自己无能为力。

可芙蕖的一句话,却让自己再度迷茫。

执剑,究竟是为了什么?

从小,他就被当作乌蒙灵谷下一代大巫祝而培养,他也很想自己能成为娘口中那样了不起的人,能够保护乌蒙灵谷的族人。

可如今,大家都已不在了,他所期望保护的人,都已不再回来。

如今于他最珍惜的人,也只有这天墉城中对他好的寥寥数人。师尊,师兄,还有芙蕖……

可无论师尊也好,师兄也罢,他们又何尝是需要自己操心的人呢?自己的满身煞气,是师尊照顾他,他受同门轻慢,又是师兄替他说话,自己哪怕存在都是带给师尊和师兄无尽的麻烦,何时轮得到他去保护他们呢?

或许他到头来能做的,便是只有帮助芙蕖,远离那些无端的欺凌吧。

芙蕖……总让他常常想起小蝉……

在乌蒙灵谷,小蝉和大家有些不同,她不会总叫自己休宁大人的儿子,而是喊他云溪哥哥,所以他会很想带着小蝉一起去玩。每当他被娘训斥或是挨了骂挨了揍,小蝉也会难过,哭着说我不要云溪哥哥疼。

自己曾天真自大的以为,无论遇到什么危险,他都一定会保护好她。

可是,当无端的杀戮从天而降,当年幼的小蝉被凌厉的刀光剑锋刺穿了胸膛的时候,他却没有兑现保护她的承诺。

如今的他,甚至记不起她如何被那些人残忍的杀死。

小蝉——

少年的心纠缠万般,最终也只化作了嘴边一声轻轻的叹息。

 

三天后,屠苏和所有的同一年入门弟子,都在展剑坛上等候。

自当年入门试剑已过了近三年,可回想起来,屠苏这三年来到这展剑坛的日子可以说是寥寥无几,以至于再回到这里的时候,竟然感觉有几分陌生。

想起当初在展剑坛上夜月下练剑的日子,屠苏不自觉再次看向了展剑坛后的大石堆。记得那位叫谢云流师兄,当初就是在这里出现的,不过有趣的是,后来他和芙蕖问起谢云流师兄的时候,芙蕖却丝毫不知。

芙蕖师从掌教真人,平日里是长辈们眼中乖巧懂事的丫头,也从不嫌弃一些繁琐的日常事务,自拜入掌教真人门下后,芙蕖常常自愿留在掌教真人身边奉茶倒水,打扫居室,这些简单又不算讨好的活在芙蕖手中做起来,却丝毫不嫌烦闷累人,反倒乐在其中。

依芙蕖的话说,人生一饮一啄无不是修行,师父对她好,她自然也要好好报答师父,就算自己在继承天墉城道法剑术方面不能有所大成,若能侍奉左右令师父舒心,也算于心可安。

这般性子的芙蕖,平日里深得掌教真人的喜爱,何况同龄师兄弟和师姐妹们虽然都有些妒忌芙蕖,然而芙蕖也很得年长的师姐、师叔师伯们喜欢。

这样的芙蕖,能听到的天墉城上下之事,绝不会少,实话说天墉城里,芙蕖不知道的事情,还真的不多。

可就算如此,芙蕖也没听说过,或是见过这位谢云流师兄。

这位师兄到底是何来历?

不待百里屠苏多想,威武长老涵晋、妙法长老凝虚一齐到来。

 

“今日召集大家,是初步试炼你们入门这些日子以来修行的成果,以确定你们是否有资格参加妄境试炼。”涵晋长老说道:“今日的试炼内容也很简单,你们尽可能用上入门以后所学的道法、剑术,与我或凝虚长老对招即可。”

和长老对招,这对大多数弟子来说似乎都有些难为,不少弟子都露出了一副我能赢得了吗的疑问表情,妙法长老见状笑着补上了一句;“你们不必太在意输赢,此次试炼只是检验成果,以你们的功力修为,现下自然无望胜过我和涵晋长老,因此胜败并不会影响你们是否参加妄境试炼这一结果。”

这一句说完,大家似乎安心了不少,于是一一开始。

男弟子由涵晋长老负责交,女弟子则交由凝虚长老试炼。

两位长老一一观察大家试炼的情况,男弟子之中,较为出色的自然数陵端,戒律长老向来恪守清规戒律,也十分重视对弟子的教育,虽然陵端日常并不是勤学刻苦的一类弟子,但自身资质不错,再加上戒律长老平日严格督促,修为自然也不差。女弟子之中,表现最好的当属芙蕖,芙蕖悟性不差,又是掌教真人亲自带在身边教授的弟子,进境较其他女弟子好出了不少。

大家一一完成了长老的考教,成果各有千秋,直到最后,涵晋长老唤了声百里屠苏的名字。

 

屠苏一时还未察觉,当他走上前去的时候,方才还是各自窃窃私语的弟子们全都停止了声响,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聚在他身上。

作为执剑长老的入室弟子,平日里却并不和大家一起练剑。这样的待遇不禁让大家纷纷猜疑百里屠苏的修为到底有多少,今日的试炼,是少数也让百里屠苏参与的,大家自然都聚精会神把握机会,想看看这个传说中执剑长老的二弟子,究竟是名师出高徒,还是个只会顶着师父之名的脓包。

与众弟子的缭乱心思想的想法,百里屠苏倒是永远都是一副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表情,他认真站定在涵晋长老面前,然后执剑拱手道:“屠苏恳请长老赐教。”

“开始吧。”

涵晋长老似乎是叹息了一声,然后朗声道。

 

从第一招起势开始,涵晋长老便在心中默默为屠苏的表现惊叹。

屠苏平日里,都是紫胤真人一手教导,并未参与涵晋长老主导的基础剑术修炼,因此涵晋长老第一回出手带着试探,只用了2成的功力。

却不料,屠苏一剑接下来,反手为攻的力道很是强劲,几乎让涵晋真人手中的剑差点脱手而出。

第一招下来,涵晋真人便心下有数,屠苏的修为程度,绝不可小觑。执剑长老的弟子,果然不会是徒有虚名。

于是手上加重了力道,再次出招。

剑术之道,每个人都各有千秋,相对而言,刚入门的新弟子力道修为通常不足,因此在学习的时候,都会侧重修习轻巧、灵动一类的剑招。

可屠苏似乎与大家不同,他的剑招并不繁复,也不会特别取巧,这使得他的招式初看之下,十分平平无奇,过不了多久,周围围观的众弟子们,都有点呵欠连连,仿佛在说,这么平凡的招式并不比我强啊,这也算执剑长老的徒弟?

然而与之对招的涵晋长老却心知,这个世间越是厉害的剑法,越是看似平淡,然其中奥妙却高深莫测。百里屠苏的剑法不似大多同龄弟子轻巧,或是招式变化复杂,但反倒有一种沉如泰山的稳。

十招,二十招,三十招。

屠苏能接下的剑招数,几乎已超越了在场所有其他弟子,而且更难得的,是他的每一招,每一式完结下来,涵晋长老都不自觉再度加重了手中力度,挥出下一招。

周围围观的弟子们的脸色,开始很多是不屑屠苏招式平平,但看到屠苏能接得下长老这么多招,也有不少人渐渐为之兴奋好奇。

之前到处宣扬他找百里屠苏挑战,百里屠苏却不敢应战这一说法的陵端,当初一直说百里屠苏修为太差,所以才不敢放出来和大家一起练剑。方才观看初始还露出一副“看吧,我说没错吧”的表情,但后来见屠苏的比试竟然坚持了比他更久的时间,心中也百般说不出的滋味。

当然,看到屠苏一招一式稳当行重,剑法虽看不出精妙,但威力程度远远超过自己和其他同辈弟子许多。芙蕖心里为屠苏高兴得很。心里念道如果屠苏师兄和大家一起练习就好了,这样说不定能请屠苏师兄指教自己几招呢!

 

展剑坛上,屠苏已然和涵晋长老过了四十招有余。涵晋长老的功力,业已出了六成有余。

能在入门三年这么短短的时间内,就让威武长老动用六成功力来应对的弟子,涵晋长老印象只有当初陵越有此能耐,但纵然是陵越,当初也不过到此为止。

可百里屠苏,沉稳如山尚不见败相。

不过一旁观看的妙法长老却也发觉,百里屠苏剑法凌厉且稳当,但道法咒术的应用,却相对不足,似乎百里屠苏的眼中,只有用剑,甚至更进一步可以说,是痴迷于用剑。

仿佛手中执剑,便是其心中最深的执念。

紫胤长老的眼光果真不差,百里屠苏于剑道一途,确实远胜天墉城所有同辈弟子。

然而意外,就在下一秒钟降临,与百里屠苏僵持不下的涵晋真人犹豫了几番后,仍是再加了一成功力。

下一招,两人剑刃相碰撞的那一刻,忽闻清脆一声响。

两人同时停住了对招,百里屠苏后退了一步。

入门三年的新弟子,从未能够让涵晋长老使出这七成功力来考教,却也让长老们忘了,百里屠苏手执的霄河剑,本就是为了避免新入门弟子伤及自身和彼此打造的轻薄之剑,怎能承受如此强大的内力冲撞?

比试戛然终止,屠苏手中的霄河剑,也应声而断。

 

“屠苏,你无事吧?”

涵晋长老见此情形,似也有些后悔没尽早喊停。

“我……无事……”百里屠苏有些失神,手中的霄河剑,是师尊所铸,自入门以来便一直伴着他,如今忽见碎裂,心中亦是隐隐一恸。

对剑者而言,剑亦是生命的一部分,屠苏心中忽然感到难以言喻的失落感。

“屠苏,你的修为已大大超越了我们的想象。”妙法长老柔声安慰道:“霄河剑难以承受你和涵晋长老的对招,因此而碎,你不必因此难过。此事其中缘由,待你师尊回天墉城后我会亲自告知,相信他不会因此责罚于你。”

天墉城上下均知紫胤爱剑成痴,妙法长老观屠苏神色,以为他是为了手中霄河剑被断,害怕被其师责罚所以难过。

屠苏听罢抬起头,认真看了看妙法长老,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最后只是喃喃道:“弟子明白了,多谢长老。”

“屠苏,今日试炼到此为止,你也累了,先回去吧。”

25 Jun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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